挣扎了59天，郝振东要跑出自己一头的骗局

中国青年报、中国青年报实习记者焦景贤

挣扎了59天，郝振东终于走出了自己深陷的骗局。他和 105 名在骗局中挣扎的单身女性一起逃走了。

他需要逃离的第一件事是缅甸果敢老街工业园区的一栋办公楼。写字楼有7层，有2000多名不同口音的骗子，编织着各种电信诈骗骗局。37岁的郝振东就是其中之一。他的“公司”在7楼，他的主要“业务”是“杀猪”。从河南洛阳来到缅甸后，郝振东度过了一段“颠覆三观”的时期。

他计划着如何摆脱这个骗局。离开前一周，郝振东从公司服务器上窃取了一份 105 名潜在受害者的名单。他想，就算跑不回来，“我也能救几个，救几个。”

2月28日晚3点是计划开始的时间。没有人注意到郝振东溜出办公室。同事们只知道这个1.8米男子的代号“豹子”，而且常常沉默不语，一直下不了单。他们总是嘲笑他，“豹哥这辈子都赚不到钱。” 郝振东不理他们。

他正在等待片刻。三天前，南昌市公安局电诈骗指导组组长陶江江给他定下逃跑日期。下楼的时候误入假公司群被骗，他尽量不去想被抓回来的可能。他现在只知道自己“一分钱都不想骗”。

赚快钱

去缅甸的机会是我叔叔介绍给郝振东的，他本来是做客服的。上班第一天，他就发现所谓的“客服”就是“杀猪”的键盘手。

在一个约200平方米的办公室里，郝振东被安置在一个小房间里，他和五十六十名同事在社交平台上搜索有钱的单身女性。通过聊天培养关系后，他们诱使他们投资欺诈平台。很多同事都是比他年轻的“90后”。

郝振东面前是三本写着“土味情话”的教科书，一台一体机，三部新手机。在手机常用的8款社交软件中，他的名字叫“官微”，帅气的头像和完美的资料都来自一个短视频平台网红。

来缅甸之前，郝振东就知道这份工作可能存在法律风险。联系他的“老板”告诉他，做客服就像刷信用卡一样，“打法”。然而视频聊天中，红艳丽的RMB盖住了“老大”身边的桌子，让他很感动。

郝振东知道，“刷球”就是“钱来得快”。小学毕业后，他造桥造车，开烧烤摊和超市。他逐渐不喜欢为别人打工的生活。“可能你在建筑工地打工，半年一分钱都拿不到，这很正常。” 2004年，他回到洛阳学习了一年的计算机技术PC28有正规官网吗！！，出来自己开了一个网游助推器。工作室。他家里有400多台电脑，用一个插件为顾客刷游戏金币。“生意”好的时候，十几名员工都叫他“老板”。

一个网游助推器一个月最多能赚20万元，但网游公司有时会封杀大量账号。到2014年，他欠债近200万元。妻子带着女儿离开了他。

他迷上了赚快钱的感觉。这些年，他刷信用卡买彩票，目标是500万元大奖。“吃过肉，还想吃素吗？”

尽管近年来网络游戏公司加大了打击助推的力​​度，但他依然没有放弃助推，每月几千元的收入离他“回归”的梦想还很遥远。当大叔向他介绍缅甸“老板”并承诺每月至少能挣6万到7万元时，郝振东并没有拒绝。

他们被偷运到缅甸。当负责领导走私的“蛇头”让他们把行李一个个扔进庄稼地时，郝振东隐隐觉得这是一条不归路。

蛇头说要爬山进入缅甸，随身携带的东西很累。跟郝振东走私的有十二个人，一路上都保持沉默。和同事聊了几句才知道，在这些人当中，男人被不同的老板牵着做电信诈骗，女人去各个娱乐场所陪酒。

来到缅甸四天后，他熟悉了一系列的欺诈过程，并暗示他不想这样做。除非他给钱赎回，否则老板不会让他走。第一个月5万元，第二个月7万元，第三个月12万元。没有钱，他只能自己跑。在他之前，三名河南同胞在逃跑时误入缅甸军事基地，被手榴弹炸伤。郝振东决定等待。

在这里，通过聊天和“客户”建立情感基础的过程被称为“养猪”，一般持续一周以上。当关系稳定，“客户”开始受骗在诈骗平台上投钱，就可以拿刀“杀猪”。

他在“养猪”阶段没有愧疚感。他把每天的“工作”当成一场普通的闲聊，根据自己的真实经历即兴创作。当“杀猪”的那一天到来时，郝振东的“心都碎了”。他看到他的第一个客户在平台上充值了 100 元。那天晚上，他跑到无人屋顶，用自己的微信给她打电话，承认自己是骗子，并付了100块钱转了回来，“100块我又不是没见过。”

缅甸工业园区的一栋7层办公楼。照片由受访者提供

女士

之后，郝振东几乎每次和“客户”谈起引资阶段，都会在领队巡逻时打电话向他们坦白身份并向他们道歉，并要求对方删除他。万不得已，他必须先与对方制造“爱”的假象，然后将这份“爱”的真相告诉他们，他称之为“给他们上一课”。

在其中一个电话中，他对电话另一端的女孩说：“在你们的关系上对你撒谎并不重要，这是我作为一个骗子应该做的事情，如果我不这样做，我会死在这里，但我不会为了钱骗你，你别在网上聊天了。”

知道他差点被骗，有人感谢他“发现良心”，也有人哭着说“网恋比现实更痛”，哪怕是骗局，也愿意和他在一起。无情挡住对方后，他自己也会有些不自在，“仙人无情。”

“如果是男人，我会被骗的。” 他能感觉到，这些毫无保留地相信他的女人对爱情有着极度的渴望，这与那些抱着“玩”的态度，追求肉体刺激的男人不同。“男的被骗一般都是赤裸裸的聊天，没有真正投入感情，被骗了就倒霉了。”

在宿舍里，他总能听到一直喝着酒的同事吹牛，说他今天又“杀了肥猪”，有人单单最多骗了300万元。一些女性“客户”被迫自杀，同事以此为资本。郝振东不高兴。

他对自己能做什么和不能做什么有自己的底线。小时候，他经常和家乡的黑帮一起看现场，索要账目。“骗女人钱，我会心生不安。” 在她看来，女性是需要被呵护和呵护的“弱势群体”。

郝振东关心爱护的对象中，有10岁女儿的影子。女儿被前妻判刑，郝振东4年未见。但他不希望女儿被别人指指点点说“你爸是骗子”，也不希望女儿长大后被这些“坏”人蒙骗。

在郝振东接触的“客户”中，有人遇到“杀猪”已经是第三次了。第一次被骗了几十万元，我不愿意在网上再找一个“真爱”，几十万元却没了。第三次见到郝振东，“我就是不能这样劝，就算我不骗她，第四个人也会骗她。”

也有聪明的人被聪明误会了。他在微信上加了四川姑娘李青，在网上找了个帅有钱的男人谈恋爱。郝振东办公室的三四个同事都盯着她看，准备趁机利用她的傍大款心理进行诈骗。

他曾告诫李清：“你不怕被天天在网上捞富豪的人骗吗？” 李清自信地回答：“能骗我的人还没有出生。”

因为他的同事还和李清有联系，他不能直接告诉李清自己是骗子，只能删掉她的微信。跑出去后，他从警方口中得知李青被同事骗取了3万元。

他的善意得到了回报。一些被他劝阻的女子帮郝振东报了警，但由于她们没有财产损失，而且郝振东不在境内，不在警方管辖范围内，她们的企图都徒劳无功。

他渐渐失去了希望。之前老乡逃跑误入军事基地的惨剧，以及逃跑被抓回来会被卖器官的传言，让他不敢轻举妄动。听说老板跟新来的人说春节期间所有口岸都关闭了，别想回国了。他决定等到春节放假后，借一万或两万块钱，找个“蛇头”带路，自己去边关。

由于暂时不能出门，郝振东只能按照“公司”的规定，每天加两个网友，把他们培养成潜在的“客户”，然后再找机会互相劝阻。

转折点出现在郝振东的第六个“客户”——江西福州的杨宇身上。1月28日，44岁的杨宇在社交软件上认识了“官微”。不到半个小时，她就习惯了和“冠伟”聊天，“他是我的精神寄托，我视他为我的知己。”

聊了一个多星期，“冠伟”总是故意消失，上线后甚至用言语“反感”她。2月17日，当郝振东说自己被骗做“杀猪”时，杨宇突然意识到，郝振东之前的反常行为是为了惹恼自己。

郝振东想了想，深深叹了口气，“遇到她是我的幸运，没人这么关心我。” 得知郝振东的情况后，杨宇并没有删掉他，而是一直关心他的状态，答应帮他解围。她说是想见“郝振东”而不是“冠伟”，视频通话那头的大佬不好意思露出“真面目”，还说自己丑。杨羽安慰他，“每个人都很漂亮，最重要的是要有一颗善良的心。”

两人合力抓住了将郝振东拉出骗局的绳索。

豹

除了老大，没有人知道郝振东的真名。他给自己起的代号是“豹”。豹子很狡猾。遇到强大的对手就会逃跑，看到猎物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攻击。“它是丛林法则中最聪明的动物。”

在陌生而危险的丛林中，“豹”只能靠伪装生存。

郝振东打字速度很快，可以同时和十几个人聊天。“聊天的效率可以达到半群人。” 面对老板不能开单的问题，他挤出一个憨厚的笑容，“不懂电脑的人越多，开单越容易，就像一张白纸，你想画什么就画什么。我只是一张黑纸。我画的太多，想的太多，所以不容易骗人。”

每天午饭后睡觉前，他都被“公司”集体洗脑。会上，老板表扬了表现良好的员工，并派出了装满现金的大红包。对于从来没有成功过的郝振东来说，威胁和恐吓是少不了的。

在这里，只要你工作两个月，没有人会不赚钱。有的同事会选择用被骗的钱赎回自己回国，然后对这段经历保持沉默。他不想迈出这一步。

受不了的时候，他就站在天台上唱着《Live Hard》。他要活得有尊严，“女儿还没长大，老爷子还在家里等着呢，你骗的钱，你怎么敢花？”

春节放假三天。郝振东不赚钱。除夕夜，有同事去工业园区外的赌场大手笔花钱。他在公司楼下吃了一碗方便面。喉咙里的风是缅北风，回家的心越来越急。

杨宇记得，郝振东坦白身份后，每次聊天的语气都充满焦急，表演压力越来越大。

在联系陶江江之前，郝振东给杨宇发了18名潜在受害者的个人信息，“生意”交流的QQ群显示，近期将被“收割”。之前，他不敢随意泄露信息。得知杨羽是公职人员后，他将名单发给了杨羽。杨宇安慰郝振东，她相信好人会有报应。杨羽还逗他说自己是幸运星，“你一定有我的好运气。”

陶江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。在云南警方的协助下，他们联系了可以将郝振东带到边境的线人，确定了逃跑路线和时间安排。

2月20日，郝振东得知警方会解救他。他原本是想多呆几天，收集更多的证据，“把他们收进窝里”。他试图让朋友给他转发微型相机，这样他就可以拍更多照片。邮政相机耗时太长怎么找PC蛋蛋微信群平台，风险高。陶江江坚持“你平安回来最重要”，多次劝说郝振东才放弃。

三人交涉后，郝振东用支付宝给杨宇转了1000元，让她进入诈骗平台假装“上钩”拖延时间，防止老板起疑。

“计费”后误入假公司群被骗，需要查看后台信息。这一步必须经过服务器。队长打开服务器的时候，郝振东记住了密码。离开前一周，他以加班为由，每天都在办公室里坐到3、凌晨4点。这是为逃离这个不归之夜铺路，在人少的时候潜入服务器，收集潜在受害者名单。

2月28日中午，陶江江收到105人名单，通过公安部全国反诈骗中心组发送至相关城市警方，当地派出所随后前来核实。山东民警敲门时，受害人急着筹集8.8万元，准备转给郝振东的同事。最终，这份名单终止了被骗的21人，止损超过180万元。

2月28日上午，郝振东抵达南沙港。照片由受访者提供

逃跑

在陶江江收到名单前九个小时，郝振东就开始了他期待已久的逃亡之路。缅甸北部昼夜温差巨大。他穿着一件薄毛衣，一条牛仔裤，没有外套以防被怀疑。所有的随身物品都和来的时候一模一样，只是老板手里留下的身份证不见了。

按照规定，人员进出园区时，大门口值班人员必须第一时间通知老板，不得从正门出入。郝振东想到了办公楼一楼的“梦都”洗浴中心。洗浴中心的门正对着街道。他打算买了前台，借口出去吃早餐逃跑了。他已经在杨羽的配合下下单了，老板对他还是放心的。下单的人基本不会跑了，再回去也是骗子。最好通过欺骗他们来赚钱。

凌晨3点30分，郝振东溜进了洗浴中心。缅甸当地实行宵禁。他关上房门，疲倦地倒在床上，等待着早上六点三十分宵禁结束。

缅甸老挝街受访者供图

隔壁KTV嘈杂的声音从门板传了进来。郝振东在用网络养瞌睡的时候，陶江江一个晚上都没睡。

他亲口答应把郝振东带回来，不会出错，“我们是单线联系，他只有我一个人。” 陶江江在17年的警察生涯中见过形形色色的骗子，也见过不少痴迷的受害者，但这却是他第一次解救“被骗成骗子的热心群众”。他有些紧张，但他要做的，就是安抚郝振东的紧张情绪。

早上六点半，天刚亮。郝振东跑出了门，恐惧和寒冷一起进入了他的身体，他打了个冷颤。他不敢多停。昨晚，他从办公楼七楼往下看。老板聘请的保安每5分钟在工业园区外巡逻，防止任何人非法进出。

线人约好在九方路附近见面。工业园区附近没有汽车。郝振东想在人多的赌场“蔚来”旁边打车。一般走路要五六分钟，不到一分钟他就跑到了那里。

上了车，看着缅甸的老街从车窗里消失，他心里想PC蛋蛋QQ群哪里找呢？，还是回中国比较好。他向陶江江承诺，等他回来后，会以学生的身份做生意，开电脑店或者宠物店。陶江江花了一万多元，支付了郝振东后来的住宿和交通费用，“希望这笔钱能帮助他走上正轨。”

警方恢复了郝振东的逃生路线。照片由受访者提供

救援过程比较顺利。10时57分，郝振东乘坐线人的车在通过三道防线后，看到南沙港前五星红旗飘扬。有一座50米长的桥梁连接南沙港和缅甸。他下了车，对线人挥了挥手，恍惚地走过桥，“脚步超轻松。” 他在边境检测站完成了核酸检测，检测结果为阴性。随后，他被送进隔离酒店，开始了为期 21 天的入境隔离。郝振东在未造成不良影响的情况下，因非法越境被罚款4000元。

在酒店里，他时不时打开从窝里拿出来的工作手机，将QQ群里的诈骗信息发给陶江江。手机一开机，老板的手机和微信就传来了骇人听闻的辱骂声。他把所有的截图都拿了下来怎么找PC蛋蛋玩家群，作为“证据”发给了陶江江。尽管郝振东后来将被困的日子比作“假期”，并试图将自己的记忆抛在脑后“重新做人”，但他在隔离酒店连续10天做噩梦。在梦中怎么找加拿大28群!!，他被带回缅甸，“死得很惨”。

3月22日，他在机场遇到陶江江和杨宇，眼睛红肿，胡须几天没刮。那是郝振东第一次见到陶江江，他觉得陶江江“又瘦又高，只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很正派”。

3月22日，郝振东与陶江江在南昌昌北国际机场见面。照片由受访者提供

郝振东和杨宇也开始了真爱。杨宇最喜欢吃郝振东做的炸豆腐。清明节期间，两人还在洛阳见了父母。两人约定，发结婚证时，一定要请“淘大”喝喜酒。《淘大》还千呼万唤，“要谈，就得认真谈”，让郝振东珍惜这次机会。

回国两个月后，郝振东双下巴减掉10斤。他目前在一家电子厂当司机，四处奔波的忙碌让他倍感亲切。

尽管如此，他还是对这份工作感到不安。赚钱是他的首要目标。他确定了一个草药减肥计划，已经投资了6万元，预计每个月能多赚2万到3万元。“风险和收益是一样的。”

（郝振东、杨宇、李青为文中化名）